2009年的六月到八月,我渡過了一個穿梭在現實與夢幻、並且充滿童趣的夏天。
第一次和鄭老師一起工作。為了完成你手邊正在翻閱的這本書,老師要我做許多事前的準備功課。從老師堆滿笑容地決定收下我這個臨時學生開始,當天他就讓我背著書包回家了。
整整一個夏天,我先後從老師的書房裡,背了數百本精裝、厚重、珍貴、又價格不斐的插畫書回家閱讀,心中雖然滿懷雀躍,倒也是個不小的甜蜜負擔呵。這麼說吧!想像一下褟褟米該有的厚度,鋪滿兩個大大的客廳,是的,就是那樣的重量。整個暑假,我陸續將這麼多的插畫經典作品,壓在被汗水醃漬的肩膀上,扛著往返老師的家。然而這樣的數量,都還只是老師的插畫寶庫裡,敲下來的一小塊金磚而已。
這番效法陶侃搬磚的沉甸甸,卻是個很享受的過程。寫就本書的這段時間,翻閱這些圖畫書,成為我私密時光的甜美珍釀。每天浸淫在波茲卡大咧咧的艷紅、帕萊切克的夢話、杜桑凱利的詭譎、荒井良二的塗鴉、張世明的古老傳說…,一顆在夢幻世界中穿來穿去的心,連雙眼都被綺麗色彩與書香燻得迷濛起來。每週二下午再帶著七彩泡泡的心情去上老師一堂課,直到被老師響亮的笑聲給敲醒(或說被他的聲量給嚇醒)。
老師的笑聲總是朗朗,活力也超越年輕人。在老師面前,我振筆疾書,緊跟在後,追趕著他與世界插畫家書信往來的故事。前一刻我還陶醉在圖畫書的夢幻當中,下一刻就被老師從觀眾席拉到絢爛舞台的簾幕後面,去看世界知名插畫家不為人知的性情,感受他們傑出成就的背後,那股貼近你我的人味兒。
老師就像武俠小說的周伯通。插畫世界裡的「盟主」與「先覺」,他認識的就不知有幾多,他的武林秘辛也多到講不完。捷克國寶的巴可微斯基,在老師口中變成「那位阿婆」;超現實畫風的杜桑凱利,老師讚為「插畫界的達文西」;夢幻的插畫詩人帕萊切克被老師形容成「賣冰淇淋的大叔」…。所有在圖畫書的殿堂上被景仰致敬的偉大畫家,經老師侃侃道出,都從我們靜止的印象中呼吸了起來。
和鄭老師一起追趕他的故事,在夏日懶洋洋的午后,偶爾是件吃力的工作。這不能怪老師為何像周伯通一樣經常跳tone。只能說,他的腦袋比E世代的網路更網路化,隨時一個記憶的icon,經你不小心的按觸,就通往另一扇堆滿寶藏的浩瀚;他的腦袋也比虛擬世界更虛擬,繽紛的異想世界裡,充滿美人魚、拇指姑娘、活潑潑的精靈、與不存在的動物。
聲如洪鐘的鄭老師,年逾七旬,卻有一雙對萬事都熱情的眼睛,連結褵數十年的師母,至今依然稱呼他「怪咖」。例如老師會為了「想讓他們偶爾也賺到我的錢」,大老遠跑去光顧貴上一倍的水果攤;例如老師勤於與國內外插畫家通信,即便近八成毫無回應、石沉大海,他也樂在其中。老師這麼形容自己:「十件想做的事情,只要肯積極去做,總會有一件被我做對了,這就是我的浪漫」。
就這樣,老師用他那股率真的能量,憑一本日英對照的辭典,和東歐多位插畫家通信十幾年情同莫逆;憑一張照片,和素昧平生的福田純子成為忘年的筆友;憑畫冊背後的通訊欄,兩天後就與石川浩二和「他的狗」在台北混在一起;憑他交遊廣闊,遠在義大利波隆那,也能多年數次撞見異國老友。
從民國66年起,老師還在學校任課的時候,他就開始與世界各地往來。由於當年出國的機會少,接觸國外插畫的難度高,加強了他藉書信取得插畫資訊的動機。他的賀年卡片持續30年,魚雁的足跡,遠赴歐美、日本、大陸…。他想向國內外的插畫家傳遞一個信息:「我是個國小美術老師,同時是個插畫家,我想認識你們,更想將你們的作品廣泛地介紹給我的同胞」。
如今許多媒體與童書後輩,都尊稱鄭老師是「台灣兒童圖畫書的教父」,是台灣與歐美日的橋樑。與插畫的結緣,老師說是源自日據時代唸小學校時,哥哥給他一本日本講談社的繪本。那遙遠的年代,罕見彩色印刷的圖畫書,手繪的感動,讓他大開眼界。這件事成為他嚮往兒童美術的啟蒙種子,後來在當老師時迅速發芽。教導兒童美術時,老師在學校利用圖畫書當教材,自己出錢出力,積極向國外出版社買書、索取插畫家資料,最後索性自己跟畫家交起朋友來。
老師常掛在嘴巴「師母會罵」、「我又挨罵了」。他說師母常唸他雜務那麼多不知在忙什麼、信寫那麼多有什麼用、越洋電話幹嘛講那麼久…;又愛偷喝咖啡、又什麼都不會…;還擔心有這個「怪胎爺爺」,以後孫女兒像他的話該怎麼辦?然而,這個師母口中「什麼都不會」的怪爺爺,他的「雜務」卻是畫插畫、翻譯、寫書、藝術創作…;更開畫展、協辦比賽、教社區繪畫班、擔任出版顧問、當評審…;現在還兼任孫女的奶爸。
問老師,何來這番的精力?三個年輕人加起來都不如他一個老人家呢。鄭老師回答倒是很簡單:「為了美的追求」。德國哲學家康德曾說:「美是無目的的快樂」,老師也常說,台灣的美育很貧乏,什麼都講求目的。藝術不是藏在保險箱裡、不是掛在博物館牆上,不是「走馬看花」,而是要「下馬看花,聞花香」,在忙碌之下,也要去體驗感情,那才叫美。就是這顆感情豐富、追求美的心,促使老師動手畫卡片、主動寫信跟全世界打招呼,也才有了這本書的誕生。
老師的率真童心,讓與他書信往來的朋友,從10歲到90歲都有。這本書的目標讀者,除了年輕的插畫家、收集繪本的人,同時也包含10到90歲的一般大眾。老師尤其想藉此跟讀者說:「動手畫吧!你有多久沒有手寫手畫了呢?下筆不用在意美醜,你又不是畫家,畫畫是為了畫出自己的想法,管他漂不漂亮呢?在電腦打字的時代,再沒有比畫卡片更直接、更珍貴的情感表達了。」
如果美,是一種無目的的快樂,那麼期待看完此書,您也能從書中插畫家與老師的書信卡片,還發現美,是一種沒來由的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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