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匡民／文
每年到了這個時節，我總會意外地尋回一些失聯已久的朋友。
重逢的電話常在窘迫的狀況下響起，可能在我正拎著廚餘朝回收車狂奔的那一刻，手機傳來久違的熟悉聲音。談話的內容，偶爾以純屬裝飾性的問候語禮貌開場，但要不了多久，關於這通電話的真正來意，就會赤裸裸地顯露。「所以怎麼樣？今年的薄酒萊新酒好不好？你建議我買哪家的？」
通常在這樣被熱烈期待的氣氛下，我其實很難開口表明，縱使有「職務」之便，但我仍和所有人一樣，只能在每年新酒解禁的11月第三個周四的凌晨（或早個半天一天），才能「親口」品嘗當年新酒的狀況。否則，若只根據酒廠年復一年宣稱「今年又是史上絕無僅有的年份」（但這其實是真的）作為選購依據，依我之見，實在是要年年都跟著品嘗，才知什麼叫作「當年」絕無僅有的味道。令人不解的是，來電詢問的這幫朋友，從不會在挑選衣服時，介意手上這件款式能否流行個三五年，但對同樣象徵時尚流行、往往幾個月內就須飲盡的新酒，卻會斤斤計較今年是不是比去年好上幾分。
更讓我百思不解的是，這些朋友從不曾在每年的元宵、端午、中秋，問我該不該嘗嘗甜湯圓、試試鹼粽？月餅該吃哪種？適合上哪烤肉？但他們卻一股腦地，熱衷於由法國人搞出來的「習俗」（實際上是經過數十年強力行銷才在全球蔚為風尚，早先只是為了慶賀豐收，才順便開瓶品嘗新釀酒），而且還得在識酒人的背書下，才能在做出選擇後感到心安。
電話的那頭，朋友突然降低音調幽幽地說：「其實我從來不覺得新酒好喝耶。這是我的問題嗎？這真的是很好的酒嗎？」聽到平時大權在握的女暴君，居然為了這樁小事而怯生生地變了個人，我忍不住問她：「你覺得月餅好吃嗎？到底該吃傳統的棗泥伍仁、新派的焦糖瑪琪朵，還是昂貴的極品魚翅鮑魚口味的呢？」電話裡一陣沉默。這讓我忍不住想像：要是台灣的烤肉醬製造商，也能像當初擠掉文旦、清茶，打得月餅也只能閃避一旁那樣強力猛攻，搞不好幾十年後，不管在杜拜、紐約，還是約翰尼斯堡，全球各地家家戶戶都會趕忙在農曆8月15日的晚上7點，準時開始一年一度的盛大B-B-Q，說不定還會傷透腦筋，該怎麼依照不同食材來挑選烤肉醬，到底該用蒜蓉還是豆瓣？
新酒到底好不好喝？如果從葡萄酒「愉悅來自分享」的角度出發，讓全球不同角落的人集體在同一時間舉杯暢飲的薄酒萊，喝來當然遠比一人獨飲的酒要美味得多；但若是以「是否具備長期陳年潛力」的標準來衡量，或許新酒確實不比其他好酒那樣擁有久儲的能耐。不過，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酒可以像薄酒萊那樣，開心地換上Hello Kitty的酒標，讓所有的人年年引頸期盼。所以，每年趕流行、湊熱鬧，來點Nouveau嘗鮮，當然是一定要的囉！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