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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摘自積木文化出版的【海岸山脈的瑞士人】)

今日海岸山脈沿路可見由白冷會興建的天主教堂,但早期要在這偏僻的東部傳播一個全新、來自西方的信仰,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我們很難了解這群傳教士當年的終極心態,在一般的天主教徒眼裡,他們理所當然的懷抱著基督的感召,救人靈的熱火,好似他們從未遭受挫折一般?

而這些傳教士當年所遭受的阻力與挫折並不比別人少,尤其是在異鄉國度裡,因為陌生、因為語言不通,他們的挫敗很容易成為一種自我懷疑,一種無法與外人道的焦慮。

以小米酒傳教的姚秉彝神父

日後當東海岸教堂一座座興起,某些神父的開教經歷,被他們自己當成趣事,流傳在會士之間。例如,姚秉彝(De Boer Jorrit.1911-2002)神父,當年傳教並不順利。姚神父初到台東時,很多阿美族的部落根本不歡迎外國佬入村傳道,他日後總對後人說:「我的傳教大業竟拜一瓶微不足道的米酒所賜。」

一九五七年,姚神父到花蓮大港口附近的村莊,所騎的摩托車竟莫名其妙著火了,兩位在村前閒聊的原住民青年基於人道的幫忙滅火。眼見機車成為爛鐵,姚神父絕望無比,但他仍得謝謝這兩位年輕人,便就近在雜貨鋪裡買東西,走進店裡,神父在汽水與米酒之間掙扎,最後索性買了可安慰自己的米酒與這他們對飲。

兩位年輕人為神父的分享,感動而開心地回去告訴頭目: 「這老外會喝他們喜愛的米酒哩。」為此,他打開了傳播福音的大門,適時維護住了他飽受挫折的傳教熱火。

另一位神父的開教方式也相當傳奇。一九五六到台東傳教的澎海曼神父( Brun Hermann.1914-),講著一口東北普通話,同樣不為阿美族接受,直到一場意外而悲傷的葬禮,才打開了長濱附近南竹湖部落的心防。

原來澎神父的一位教友,入贅到此部落的一戶人家,某天年輕人出海捕魚時意外喪生,澎神父特別帶著聖歌隊到這戶人家為死者做追思彌撒,南竹湖的村民們為葬禮優美的禮儀與詩歌著迷,對這外來信產生好奇,進而主動的想了解。

澎神父日後編著的{阿美聖歌集},是他留給阿美族同胞最美麗的資產,而他所調教出來的合唱隊,更是此間最強勁的聖歌詩班。

當人們揭開神祕面紗的來看待這些有異於常人的修道人時,我們較敢臆測,這些看似不畏死生的傳教士除了有異於常人的信仰,其實是相當浪漫的。

在電力不普及的年代裡,修道人披星戴月的代步的工具就是雙腳,以及踩起來相當吃力的腳踏車。我們當然無從得知他們當年長時間在深山裡、海岸線上,頭頂烈日,遙望星空、踽踽獨行、一村又一村傳播福音,心裡究竟在想甚麼?他們不畏失敗,奮力傳福音的動機,究竟是受到人性裡亟欲征服的虛榮優越感驅使?還是他們真的超越自我、完全無私、真誠地想與異鄉人分享讓自己得救的訊息?

下面這位神父的故事能提供我們一個較清晰且讓人信服的參考。

蘭嶼之父紀守常神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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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守常神父( Giger Alfred.1917-1970)是白冷會早期的傳奇人物。

這位長得英挺,薄唇和眼睛總散發出無限魅力的神父,活潑的不得了。

他幾乎將壯年的歲月全獻給了東部,尤其是位於蘭嶼島上的達悟族同胞。

歐修士說半個世紀前(一九五四年)在馬蘭天主堂服務的紀神父未經由長上的同意,一個人從高雄偷偷搭了漁船到蘭嶼,在漢人的眼裡,島上居民在飢荒時得以山藤裹腹的蘭嶼島,是片不折不扣的蠻荒之地。

從早期遺留下來的某些影像照片中,後人幾乎可以斷定,當年正直壯年的神父一定愛極了他的達悟同胞。有幾張照片是紀神父頭上帶著達悟族銀頭盔與族裡老人面對面、鼻子碰鼻子的摟著合影。

八○年代之後,為了慶祝發現新大陸五百年,全球陸續出現許多檢討:殖民及外來宗教究竟是破壞當地文化?還是真的是幫助弱勢民族?台灣自然也不例外。難得的是,東部人(尤其是早期的達悟人)對紀神父的印象,竟不是他所傳述的基督救恩道理,而是這位有血有肉真情壯漢的的種種軼事。

為了維護達悟族的權益,紀神父常與駐守蘭嶼的軍警大打出手,我很難想像在高壓的戒嚴時,這氣壞的老外與軍警打架會是甚麼模樣?

「能給的全給了!不該給的也常不見。」歐修士說在他當總務的時候,就常與這位對財物輕重毫不在乎的紀神父起衝突,因為這老兄三天兩頭把屬於修院的財產往外送,有時看歐修士氣極了,紀神父只是不好意思的聳聳肩,以「天主還會再給我們的。」就這麼一句話打發過去。

年代,天主教會在梵二大公會議(註)召開之前仍是相當的保守,除了全世界統一奉行沒有太多人懂的拉丁禮儀外,在教義也是唯我獨尊、排外的可以。

在嚴守戒命教條的保守氣氛中,紀神父的彌撒卻異常的開放,據達悟族人回憶,紀神父在蘭嶼開教初期,獻祭彌撒到了聖餐禮時,不論對方是不是教友或純粹好奇?只要前來領受,紀神父都會欣然地將白色麵餅分給他們。在他眼裡,基督是屬於眾人的,沒有甚麼教內和外邦人之分,受他幫忙的人也不一定得是教內的人。此外;他參加了達悟族的所有慶典(諸如飛魚祭、新船下水),就連一些不容更改的傳統禮儀都順應當地文化而加以調整。

紀神父從1954年起前後在蘭嶼服務了十六年。在那個原住民(尤其是男性只著丁字褲的達悟族)飽受歧視的年代裡,紀神父早將蘭嶼的同胞視為自己的手足。多少次紀神父為達悟同胞沒有足夠的裹腹食物時,紀神父總是噙著淚水咬緊牙關丟下一句:「我來想辦法!」就把這重任扛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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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六七年蘭嶼的紅頭天主堂落成時,紀神父在傳統的迎賓儀式中,不小心坐空了椅子而摔倒,看在傳統的耆老眼中,這是個不祥之兆。

一九七年的三月十日,對蘭嶼的教友來說,真是個悲痛逾恆的日子。

紀神父自台東搭夜車送兩位原住民女孩到西部就業,在高雄坐上一部自嘉義送客來此的計程車,清晨,一夜未睡的司機在台南縣附近衝撞了路邊的大樹,紀神父在送到鄰近的小診所後死亡,那時他才不過五十歲。診所醫護人員自神父身上找到一串鏈珠,推斷這沒有任何身分證件的老外是位神父,於是輾轉連絡上台東的白冷會。

噩耗傳回東部,尤其是蘭嶼的教友,大家都悲慟不已,全鄉在紅頭天主堂為神父祈禱,當地的政府機關更是極不尋常以降半旗致哀。蘭嶼的信徒們為這位深受他們喜愛、敬仰的神父冠上了「蘭嶼之父」的尊稱。他們深深記得,這位與他們同歡笑及同哭泣的瑞士人帶領他們與窮困奮鬥,對抗外來的欺壓與歧視,更因神父的熱情與開放,重振了他們失落已久的自尊與自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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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守常神父過世的時候,我才十歲,當然沒有機會見到這位已成海角傳奇的瑞士人。

多年前,我終於有機會與這位偉大的修道人有了最近距離的接觸。紀守常神父的墳墓就在離台東東河鄉不遠的小馬天主堂後面。那個天氣明朗的夏日,我在歐修士的帶領下,前來向這位傳奇人物致意。令我震撼的是,這麼一位曾令無數人敬仰的修道者,他的墳墓竟然連個墓碑也沒有!墳上以木片切割成的十字架,除了寫著紀神父的生卒年之外,就甚麼也沒有了?

我在神父的墳前矗立良久,有種說不出的滋味,我轉身問歐修士:「紀神父不是個大人物嗎?怎麼這個墓這麼簡單? 」

「他本來就是位瀟灑來去、一無所有的人!」歐修士不以為奇的回答。

再深刻的過往都會變成歷史,歷史又變成令人賦誦的傳奇,傳奇最後被歲月淘洗成一種傳說,逐漸被人遺忘。這半世紀前自瑞士搭貨輪到中國北京,最後又在此長眠的修道人,就像他的同會弟兄一般,以他僅有的肉身和有限的生命歲月為他的信仰做出了最深情的答覆,而紀神父與其他相繼凋零的白冷會弟兄,為比他們更古老的美麗海岸山脈添上了一筆動人的記憶,流傳在那些曾與他們交會人們的心靈深處。帶著深情、血淚的煙塵往事,在那綿延無際的海岸線上,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起,教人悸動又感傷,無法忘懷。

轉載自范毅舜部落格:http://blog.chinatimes.com/nicholas/archive/2009/01/14/368291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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